張無忌最愛的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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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象每次金庸小說渣男主角評選張無忌都名列前茅,然而細思情節,他好象又沒有真的對不起哪個女人?朱九真,趙敏,周芷若。。。哪一個沒有心存過利用他的心思?
張無忌也算不上濫情
這些小作精對張無忌所作的狠事罄竹難書,最後他卻落得薄倖人的名聲,這合理嗎?比比陳家洛,把女朋友送給乾隆當貢品,爲了事業又在心裏捏造另一個女朋友的緋聞,霍青桐師傅送他八字箴言:怙惡不悛,必取爾命,着實是老江湖的眼光。
比比夏雪宜,當然他有權選擇愛誰不愛誰,但對一個愛他的女人始亂終棄,極盡侮辱,導致她容貌盡毀,臨終還要害她身亡,難道女孩子真想要這種情人嗎?
比比段譽,情是足夠豐富,豐富到濫的程度,見一個愛一個。
即便是被女讀者奉爲情種的楊過,遇見新鮮姑娘也忍不住調情:叫陸無雙媳婦,親完顏萍眼皮,誇公孫綠萼和程英美貌,逢妞必撩,連李莫愁徒弟洪凌波也不放過,相形之下,張無忌不過是個軟弱的普通人,被動承受姑娘的撩,心內喜之而惴惴不安。
可是無論女性男性好象都不太喜歡普通人的情感,大俠要有常人所不及的風格作派與感情生活,大俠不應該像普通男人一樣面對幾位條件出色美女的追求恍惚迷離,不知所措,因爲張無忌的情感太普通了,所以大家都不喜歡他嗎?
更看重義父
是,也不全是,女讀者不喜歡他,也許有個暗暗卻無法說出口的理由——
張無忌嘴裏說最愛趙敏,但實際上,她,以及其他所有姑娘,在他心中份量都不及一個人。
那個雙目失明,狀若瘋獅的老人——他的義父謝遜。趙敏憑着謝遜的一縷頭髮,輕易阻止張無忌與周芷若成婚,周芷若的份量顯然遜於謝遜。
趙敏也沒重到哪裏去,或許張無忌內心不想結這個姻,但趙敏被周芷若抓成重傷後,張無忌說的第一句話不是找地方給她療傷,而是問:義父在哪?
他逃婚並不是爲了和趙敏獨處,不然不會拋下她獨自去找謝遜,是趙敏苦苦相纏才勉強帶上她。
他自個的名譽呢?沒有謝遜重要,無論是當衆逃婚,還是在少林寺當衆向周芷若長揖哀求,惟一目的就是爲了救謝遜,周芷若很清楚如果謝遜和自己落水,張無忌想也不想會先救誰,這是道自取其辱的題目。
事業呢?江山呢?只要謝遜活着,都可以放下。書中沒有明說,但對於他把營救謝遜作爲至高無上任務,要求每個教衆全力配合,與所有名門正派爲敵,公私不分,不計後果,何嘗不會暗暗腹誹呢?親情過重是領袖威信坍塌的原因之一。
謝遜只是他的義父,爲什麼在張無忌心中永遠是第一位的呢?他們統共在冰火島相處了十年,之後便是長久的分離。
十歲的孩子記得什麼?他自然不記得出生時謝遜要殺他,只記得義父教他武功,教他做人,忽爾慈祥,忽而嚴厲。
如果親生父母還活着,張無忌會把義父放在心尖尖上,當作第一人嗎?不知道,但他對謝遜的感情在衆女之上,這是不會變的。
家庭決定性格
這要從張無忌的原生家庭討論起,冰火島是個全封閉的環境,謝遜與張氏夫婦一樣,都是張無忌的直系血親,他們四個人是個關係的閉環,那種默契,信任感,後來者根本插不進去。
一個人的基因與童年記憶基本構成他的性格走向,張無忌遺傳了父親重情義的基因和單純又其樂融融的家庭關係,冰火島纔是他的家,中原不是。
中原是個噩夢,從踏上陸地的第一天起,他就見識了什麼是壞人。把他誘騙進蛇袋子裏要挾他父母的大人,用玄冥神掌擊傷他的大人,逼死他父母的大人,用情感下套誘惑他的大人,恩將仇報灌他毒酒的大人。。。。猶如踩在刀尖般辛苦,張無忌屢次生出回冰火島的念頭,他當然不是思念那個荒島,只因爲荒島上有他惟一的親人。
愛他的趙敏,周芷若,小昭。。。所有的愛情都是有計算的,都不是沒有要求的。
張三丰對他有親情,可是祖師爺爺年紀大了,又有那麼多弟子,能分給他相對多的關注已經實屬不易,這對一個從小父母雙亡的孩子是遠遠不夠的。
謝遜不一樣,他所有家庭成員都故去了,張無忌是他惟一在世的親人,是他的天,世上也只有他,對張無忌的愛,是如父如母的愛,不計回報的愛,可以爲彼此去死的愛。
如果謝遜死了,張無忌就真的沒有親人了,他與美好童年的聯結也斷了。所以,他一定要讓謝遜活着。
感情線的成熟
這幾乎貫穿整部倚天的情感主線,金庸沒有處理得太好,因爲在意,反而寫得有點冗長多餘,在更後期的《鹿鼎記》裏,類似的感情處理得更好。
那就是師傅陳近南爲奸人所殺時,沒心沒肺的韋小寶懵了。那段金庸寫得催人淚下:
韋小寶只叫:
“師父,師父!”他和陳近南相處時日其實甚暫,每次相聚,總是擔心師父查考自己武功進境,心下惴惴,一門心思只是想如何搪塞推諉,掩飾自己不求上進,極少有什麼感激師恩的心意。但此刻眼見他立時便要死去,師父平日種種不言之教,對待自己恩慈如父的厚愛,立時充塞胸臆,恨不得代替他死了,說道:“師父,我對你不住,你……你傳我的武功,我……我……我一點兒也沒學。”
陳近南微笑道:“你只要做好人,師父就很喜歡,學不學武功,那……那並不打緊。”韋小寶道:“我一定聽你的話,做好人,不……不做壞人。”陳近南微笑道:“乖孩子,你向來就是好孩子。”
……
韋小寶哭道:“師父死了,死了!”他從來沒有父親,內心深處,早已將師父當成了父親,以彌補這個缺陷,只是自己也不知道而已;此刻師父逝世,心中傷痛便如洪水潰堤,難以抑制,原來自己終究是個沒父親的野孩子。
這是全書中韋小寶惟一一次發自肺腑的痛哭,他沒有學會陳近南一丁點的武功,在他心中,陳近南實際是他的父親。因爲他是個被人嘲笑沒爹的孩子,大英雄陳近南,那是每個少年理想中引以爲傲的父親,而且這個父親還這樣溫和,從不打罵他。
書中陳近南和韋小寶的相處時間很短,每次只是叮囑幾句話,但就是這幾句話,已經足夠讓韋小寶把他當作最重要的人。最好的朋友康熙讓韋小寶去剿滅陳近南創辦的天地會,市儈鑽營的韋小寶覺得還不如自己死了算了。
中國文藝作品裏不乏父母如何疼愛子女的描寫,金庸也寫過,《俠客行》的石清夫婦半生都在尋找丟失的兒子,找到後如獲奇珍,不知怎樣疼愛才好。
三人二騎,行了數裏,見道旁有所小廟。閔柔道:“咱們到廟裏去拜拜菩薩。”下馬走進廟門。石清和石破天也跟着進廟。石清素知妻子向來不信神佛,卻見她走進佛殿,在一尊如來佛像之前不住磕頭。他回頭向石破天瞧了一眼,心中突然涌起感激之情:“這孩兒雖然不肖,胡作非爲,其實我愛他勝過自己性命。若有人要傷害於他,我寧可性命不要,也要護他周全。今日咱們父子團聚,老天菩薩,待我石清實是恩重。”雙膝一曲,也磕下頭去。
石破天站在一旁,只聽得閔柔低聲祝告:“如來佛保佑,但願我兒疾病早愈,他小時無知,幹下的罪孽,都由爲孃的一身抵擋,一切責罰,都由爲孃的來承受。千刀萬剮,甘受不辭,只求我兒今後重新做人,一生死災無難,平安喜樂。”
——《俠客行》第十三章“舐犢之情”
有些十惡不赦的反派或是性格乖戾的怪咖,也有對孩子的柔情。
不可理喻的瑛姑,在孩子被打死後瘋了。四處挖嬰兒心的葉二孃,變成惡人的原因是兒子失蹤了,兒子出現後,她自慚形穢,知道不能成爲他的恥辱。
完顏洪烈,只是楊康的養父,他不但願把王位傳與楊康,在楊康毒發,瘋狗一樣四處撓人時,只有他敢上前呼喚他,哀求歐陽鋒救楊康一命。這些都是在他最愛的楊康母親與前夫逃走自殺之後發生的,完顏洪烈從未遷怒於楊康。
李莫愁,全書中惟一流露出的善良是被郭襄紅撲撲的小臉喚醒了母愛,替她找豹子奶喝。
金庸與其他作家不同的是,他寫父母對子女的愛,也寫子女對父母的深情,像喬峯迴到舊宅,想到養父母如何疼愛他的情景。瞎眼的阿紫不小心碰到喬峯養母的紡車,一直寵溺阿紫的喬峯一下子就急了,斥責她。
更特別的是,金庸筆下最動人的親子關係很多是養父母、義父、師傅這樣的關係,當然也有無情無義的例如公孫止、嶽不羣,但他們從來不是一本書的主要情感線,張無忌對謝遜的愛,在《倚天屠龍記》中超過他和任何一位女性的份量。
金庸在這本書的結尾寫了一段非常重要的話:
張無忌不是好領袖,但可以做我們的好朋友,事實上,這部書情感的重點不在男女之間的愛情,而是男子與男子間的情義,武當七俠兄弟般的感情,張三丰和張翠山之間、謝遜和張無忌之間父子般的摯愛。
然而,張三丰見到張翠山自刎時的悲痛,謝遜聽到張無忌死訊時的傷心,書中寫得太也膚淺了,真實人生中不是這樣的。
因爲那時候我還不明白。
現實對於書的影響
《倚天屠龍記》是連載小說,完稿於1977年3月。1976年10月,金庸十九歲的長子查傳俠因爲與女朋友吵了幾句,在美國自殺。另一種說法是金庸和妻子朱玫鬧離婚,導致兒子輕生。
不管哪個原因,都足令金庸痛悔不已,雖然還有三個孩子,但手心手背都是肉。2004年9月,金庸曾回憶:“我記得接到大兒子在美國過世的消息後,好灰心,好難過;但那天還要繼續在報館寫社評,一面寫就一面流淚,一直都很傷心,還是要寫。”後來,金庸親自把兒子的骨灰捧回香港安葬。
所以金庸後期一寫到父子親情的內容就十分動情,作者有沒有代入自己的經歷,讀者是可以感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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