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冬升,他不僅僅是愛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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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冬升,他不僅僅是愛八卦

有些人一輩子專做一件事。像在香港電影導演裏我最敬重的徐克和許鞍華,他們生命裏只有電影。但我喜歡嘗試不同的東西,旅遊也儘量去不同的地方。比如我一輩子沒上過綜藝,現在終於上了一次,以後會不會再上不一定。我覺得我還是八卦、好奇多一點。有一次我和許鞍華導演談到生死,不知道怎麼會提到這個問題,她說她以後要死在拍電影的現場。我說我不希望。

我希望那個時候我正在度假村裏潛水。

文|楊宙

編輯|槐楊

如果導演也可以按記者型和作者型劃分的話,在爾冬升過往30多年的導演生涯裏,他大部分時候都屬於前者——如他自己所言,調查型記者。

他在電腦裏建立了無數個文件夾,從毒販、精神病患者,到潛水者、打工妹,幾乎只要有空閒時間,他就會在網上、書中搜集各種各樣的新知識,放進文件夾裏,以備日後籌備新戲時調度。更多時候純粹是個愛好,《門徒》已經拍完10多年了,也沒有拍第二部的打算,但他每年都會上網看看,這一年毒品的種植地區有什麼新變化。

他的作品許多都與社會邊緣和底層相關,比如34年前他的第一部片子《癲佬正傳》以精神病患者作爲主角,《忘不了》裏的小巴司機,《門徒》裏的臥底與毒販,還有前幾年在橫店拍攝的路人甲羣演。與其說這些來自導演的社會關懷,不如說來自他對各個階層與人羣無差別的關心與好奇,我就是愛八卦,他說。

回過頭來看,香港的每一代導演都有其所處的浪潮,但爾冬升並不算其中順時代而生的創作者。他似乎總是沒趕上趟,香港新浪潮電影崛起時,他20歲出頭,卻困在邵氏長達10年的演員合約裏,終日在香港新界的片場拍日趨過時的武俠片;憑藉幾部現實題材作品追上新浪潮的末班車後,他又遇到了90年代香港本土資本萎縮,拍《新不了情》時他找不到投資,只好拿出自己的積蓄;香港導演北上內地拍片成風時,他也不是最早的一批;最近10餘年,他也不得不考慮內地市場需求,放下過去的現實題材,開始拍《槍王之王》、《大魔術師》等商業片,就連監製後來大賣的《竊聽風雲》時,他也花了整整兩年才籌到足夠的資金。

拍電影是一項巨大的工程。有才華和能力、有社會關懷與洞察力並不足以維持大型工程的運轉。在這方面,爾冬升無疑是務實的一派。他很早就說過,電影本身並不那麼重要,它的娛樂與大衆屬性,註定了它就是一種商品,因此他對電影沒有太大的執念。他似乎也不介意自己在香港電影導演座標系中略顯模糊的定位——不像王家衛、杜琪峯那樣具有強烈個人風格,也不像許鞍華等導演那樣專注現實與文藝題材。

1994年,爾冬升憑《新不了情》獲得了人生第一個金像獎最佳導演獎,當時的頒獎嘉賓是周潤發和許冠文。許冠文那段開獎詞現在看來是爾冬升導演風格的註腳:香港有一種導演,最緊要是追求金像獎,話知你(不管你)賣不賣座,你老闆跳樓是你的事;還有一種導演是,話知你拿不拿金像獎,最緊要的是賣座——而爾冬升是兩種都有。

但無法忽略的是,在務實與平衡中,爾冬升總是在一些可能的空間裏,做一些不計成本的追求。許鞍華曾在90年代做過一個訪談節目,與爾冬升聊起當年拍攝《今夜星光燦爛》的往事。當時許鞍華拍攝時經費短缺,爾冬升二話不說就免費參演,還要給她一筆錢,按她的話說,推讓間兩人在電梯間裏差點打了一架。

訪談裏兩人站在香港的街頭,當時45歲的許鞍華問35歲的爾冬升,小寶(爾冬升的小名),你是不是成日都對人那麼好的?爾冬升不好意思地說:我有目的的,一半原因是我想看看你怎麼拍戲。演員的價格很難講的……看你願不願意咯,有些戲給多少錢你都未必肯做。

北上的這幾年,爾冬升也冒着賠本的風險,拍攝了以橫店羣演爲題材的《我是路人甲》。片中主角都來自橫店羣演,演技等專業度沒有保證,電影出來後也飽受詬病。但爾冬升堅持用這些演員,還不惜耗費更多資金同步拍攝了一部紀錄片。後來他接受《鳳凰非常道》的採訪時說:窮不是一個罪,他們(羣演)沒有錢去念書,但要有一個公平的制度給他往上爬纔可以啊。

今年參加《演員請就位2》,63歲的爾冬升在節目中對演員們的點評耿直而刺耳。他對年輕演員直言,你知道你這種外形的演員全中國有多少個嗎,靠樣子是沒用的。他告誡粉絲,不要妨礙偶像的前途。

爾冬升,他不僅僅是愛八卦 第2張

爾冬升在《演員請就位2》中點評演員

這些犀利的言論或許讓爾冬升比以往任何一部作品出圈。但綜藝總歸是個舞臺,舞臺與現實存在邊界。爾冬升告訴《人物》,現實中他不習慣過多地干預和批判演員。更多時候,他願意待在角落裏觀察演員們的動作神情,研究他們每個人的表情豐富度,再把這些記在腦子裏,以後拍戲遇上相似的角色時,他好隨時調度出來,與演員對上號。沒有出於資本、流量和市場等因素的權衡,至少在他個人能夠選擇的範圍裏,他認爲每個演員都有其可能性——無論他們在市場評級中是拿到B還是S。

一如既往的觀察家。觀察世界,觀察演員,觀察陌生人。

這一天《人物》對爾冬升的採訪在他位於北京東北角的無限映畫公司進行,當時最新幾期節目尚未播出,爾冬升談到了他邵氏時期的新演員經歷、導演生涯的開端,以及作爲一個調查記者型導演對世界的好奇。

以下是爾冬升的口述:

1

節目播出後,很多人說我敢說,其實是上節目我纔會這樣。

我小時候很怕聽到那些老人一天到晚在我耳邊嘮嘮叨叨,說這個說那個,很討厭。所以一般情況下我不會在拍戲的時候在工作人員面前說這些,我通常會輕輕走過去跟演員說,或者在私底下跟他說,應該要怎麼去演。《演員請就位2》的錄製過程中,我對這40個演員基本上都有某個程度的瞭解——但這跟他們戲裏演得好不好一點關係都沒有。

在節目裏,很多時候我都在監視器前觀察,看看演員們被批評時,表情是怎麼樣的,那是他們更真實的狀態。選角的時候,我更習慣的做法也是去參加演員的生日聚會,或者吃個飯,知道他們在開玩笑、哈哈大笑時,表情動作靈不靈活,才能儘量知道他們能夠去到多廣泛的表情。比如生氣兩個字,不同演員表演起來會有很大的差異, 每個演員都是獨立的個體,只有當我越瞭解一個演員,才能越明白TA的優點和缺點,更好地去指導。

這樣(細緻的做法)確實挺累的。比如之前最難最累的,是我在拍《我是路人甲》這類戲的時候,戲裏從主角、配角到羣衆演員,都不是專業演員出身,我就需要拍攝完後一遍遍看回放,分批、分幀地看演員們在不同鏡頭裏的差別。

那個時候我也可以找一些專業演員去演路人甲,但我更在意的是能不能演出真實感。真實感包括對白——寫劇本時,我發現沒有辦法寫出很地道的對白,就找了一批羣衆演員,給他們一個方向,讓他們即興表演,我錄下來,重新編輯他們的對白,因此劇本里許多對話都取材於他們自己。如果去找那些受過專業訓練的演員來演,也不是不行,但我還要重新帶他們去體驗真實的生活,再開拍,這樣更困難,拖的時間更長。

我當時還拍過一段戲,戲裏的一個羣衆演員拋家棄子來到橫店當羣演,突然接到了一個有臺詞的角色,卻在念臺詞時發揮失常而崩潰了。這是一個戲中戲,我叫了兩個朋友來幫忙,我在戲裏演一個導演,朋友在外邊做真正的導演喊開機,還故意臨時給這個演員改臺詞,把臺詞改得很難背,讓他真的忘詞緊張。就在這個真真假假之間,我們抓到他真實的情緒。他那種恐慌的眼神,一般演員演起來也是有難度的。我喜歡演員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一些真實神情。

要了解一個演員,是要時間的。但《演員請就位》節目組的困難在於,40個演員的檔期一早就談好了,但過程中演員有變化,有時我們對後面那個演員是誰都不知道。節目組不知道我們拿了劇本之後要臨時修改,不知道我們真的要拍好一個短片要花多長時間。比如我拍《隱祕的角落》,前面4天改完兩個劇本,每個劇本拍兩天,後面兩天製作,第10天就要去錄影,把我累死了。這種情況下只能儘量讓戲完整,不要有那麼多錯漏,要拍得好是不可能的。在我的角度,我還要去編排故事,儘量讓演員們表演得出來,還有剪輯、對白分配等,很燒腦。

所以我覺得,綜藝節目嘗試一下就好了。每個人生活裏都在演戲,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我在這個節目裏,真真假假,真亦假時假亦真,你們自己判斷。

爾冬升,他不僅僅是愛八卦 第3張

爾冬升在《演員請就位2》中導戲

2

我是演員出身,這個行業幾十年的變化非常大,幾乎換了一批人,但現在這種流量明星,包括演員很被動地等工作、被挑選的情況,都是一種重演。

我們那時候演員沒有那麼多來源,沒有那麼多科班出身,很多是行內人的小孩。那時我讀中學,姐姐在加拿大,母親看我在香港唸書不專心,想讓我趕快去外國讀書。但我不太想去,因爲在談戀愛。看一場我哥哥電影的首映時,當時邵氏的主管碰到我,問我媽媽這是誰,知道了我是姜大衛的弟弟。沒幾天他們就找上門,問我要不要拍戲。

攝影師、燈光師、製片到化妝,我們這個家庭幹這個行業的有20多人。我從小就在片場長大,覺得演員沒什麼特別的,簽約就簽約吧,也沒有說有機會當明星多麼興奮。

籤邵氏,我沒進邵氏的訓練班,直接進去就簽約了,死約是8年,另兩年生約也得留在那個地方。我拿月薪,第一年每個月1000塊錢,那時候一個高中畢業的人去做辦公室助理,大概是四五百塊錢,所以我覺得已經很好了。不同的導演就是不同的老師,李翰祥、謝晉是那個年代出名的大導演,我拍的是楚原的戲,他也很會教。但那時候我沒有想過要成爲一個真正的演員,這對我來說就是一份工作而已。

當時邵氏是好萊塢式的大廠,一年基本就拍4部戲,一部戲要拍上120天。那時候流行武俠片,公司的寫實片不多,但我是年輕人嘛,看的戲也是現代的。一拍古裝戲,我們每天粘着頭套、穿着古裝,就不是一個真實的人,所以我拍到後面就有點厭惡了。但我們在公司完全沒有話語權,叫你拍A你就拍A,叫你拍B你就拍B,一直工作,沒有自由。誇張一點說,我覺得自己當時就像在煤礦裏,被抓進去當了黑工。

明星也基本上是跟社會隔絕的,沒有一個明星能隨時出去逛街,觀衆不會接受的,他們都希望明星是一個夢想中的人。所以那時候我基本與社會脫節,住在一個郊區,長期住在那邊的宿舍裏。大部分時間就是拍戲,夏天有空就游泳、養狗,真正的生活是沒有的。

到我25、26歲時,邵氏以外的電影圈已經很旺了。我們是學徒制,在又大又老的公司裏面,跟不上時代了,而當時最早一批留學回來的電影專業的導演,像許鞍華、徐克導演是所謂的學院派、新浪潮,他們用的鏡頭、打光的方法都是很現代的,就連畫幅比例都跟我們不一樣。當時徐克拍了《金刀情俠》、《蝶變》,用電影的手法去拍電視劇,讓整個影視圈都非常震撼。許鞍華導演則一直在香港電臺裏面拍膠片劇,半小時一集,也是令人耳目一新,對我們老派的電影打擊很大。新一代出現了,而我們還在邵氏公司裏,變成了很老套的東西。

25、26歲,我很焦慮,怕出去之後再也沒人請,怕自己已經過了黃金時間,沒有價值了。演員需要等工作,比較被動,當導演、編劇還能主動出擊,可以寫一個劇本推銷自己,所以我想,做幕後可能纔是比較長遠的。

轉幕後,也是靠個人興趣去偷師。那時候拍不同導演的戲,我就在旁邊看他們怎麼教新演員,怎麼和演員溝通,我沒有做過筆記,也沒有整套的理論,但後來我做導演時自然而然地用到了那些技巧。我們在大片場裏到處玩,不拍戲的時候就去配音間,去認識配音師,然後去剪輯部門認識剪接,所有後期部門我們都會去玩,都有朋友在裏面。那是我最恐慌的一段時期。在裏邊有沒有學到經驗?當然是有的,我現在很多東西都是那十年裏學回來的。所以我曾經說過,我在那十年裏,失去了青春,得到了經驗。

爾冬升,他不僅僅是愛八卦 第4張

爾冬升和徐克在《三少爺的劍》片場

3

我恐怕是香港認識三教九流最多的一個導演了,上到特首,下到毒販,各行各業包括警察、法官我都有可以聊的人,不同階層不同背景的人,我都很好奇,因爲那是我不可能過的生活。

小時候我也住在一個很有趣味的地方,九龍城旁邊的九龍城寨。那裏隔兩條街就是九龍塘——九龍最貴的區域,全部是花園洋房。但我是基層出身,家裏也不是有錢的家庭,在電影圈裏算是比較辛苦的,我們住在九龍城寨一個三不管地帶,街上全是攤販,幹活的、賣衣服的,小孩子跑來跑去。當年所有的飛機都在我們屋頂上飛過,那條馬路叫獅子石道,擡頭就能看見獅子山。

當了所謂的明星後,我就跟原來的生活完全脫節了,我非常急於回到這個社會裏面,因爲那纔是真實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邵氏那十年的影響,我更喜歡拍寫實的東西。

1986年我轉做幕後,很偶然地被街上的一些流浪漢吸引,我找到一些社工,才知道這些流浪漢裏有些是精神病人,儘管每個人都有檔案記錄,但按當時香港的法律,他們如果沒有傷人,是不能送進醫院的,所以有很多社工看着他們。我拍了太多武俠片、古裝片,所以作爲新導演,我選了這樣的現實題材。

我慢慢地蒐集資料,剪報,找精神科問題的資料,問了許多人,最後用了八九個月寫完了我第一部片子《癲佬正傳》的劇本。因爲沒錢,我還去臺灣拍了兩部戲,因爲那時候臺灣流行請港星,我和鄭少秋、趙雅芝三個人輪流拿最高片酬。那些戲很粗糙,我只拍了3部,但每次沒錢的時候,它都能救我的命,趕快拍個電視劇,賺了錢之後又當導演。

《癲佬正傳》出來後,我有一個很大的遺憾。當時香港一些社區裏會建立一些中途宿舍,讓精神病患者在裏面康復,再讓他們回到社區和家庭。但我在戲裏加入了暴力的東西,引起了一些市民的恐慌,破壞了一些社會工作者的努力。這雖然是商業手法,但在社會層面上造成了負面影響,我也沒有辦法再在那部戲之前做個說明,是個挺大的遺憾。

有人說我像個社會觀察家,你讓我自己說,可能只是我八卦而已,我喜歡留意社會上的問題。拍《我是路人甲》,也是因爲我在橫店跟徐克學拍3D特效時,發現了路人甲這個羣體。所有人都知道橫店裏有清宮、秦王宮,但他們不知道原來站在城牆上回頭一看,對面的居民樓是那樣的,從來沒有見過的景觀。一個大卡車,後面不是有兩個輪子嘛,你能想象嗎?人怎麼能在這麼一個形狀的輪子上睡覺,就(掛在)兩個大輪子上,整個肚子,還有頭和腳,就這麼睡。各種想象不到的東西,人怎麼會把自己變成這樣呢?

爲這部戲挑出21個羣演後,我找他們來吃飯,他們很多人可能要夜班開工,掙80塊錢,讓他們晚上出來吃飯,要給他們錢。我當時印象很深,有個人一直在跟我聊天,旁邊的人就一直叫他,吃啊!意思是快吃,這個局完了,可能就沒有下一桌菜吃了——很多這種細節,我開始慢慢了解這些人。

在橫店,羣演來自全國各地,他們不像一般的民工,隨便什麼工作都接,他們是有夢想的,儘管對很多人來說,這可能是一個假的夢想。我認識的最遠的,來自齊齊哈爾,他坐最便宜的車過去,幾天才能到。他們那麼年輕,爲了演戲來到橫店,吃不上飯,接不到戲,什麼樣的人都有,各種各樣的處境,每個人的際遇都不一樣。我通過聊天,瞭解了裏面許多年輕人,知道了他們內部不同的階層,不同的成長背景,家鄉那邊的環境等等。我蠻八卦,整個過程我還是很充實的。這是我在香港這樣小的地方看不見的小型社會。

當編劇和導演,不需要是個專家,你需要八卦,你需要是個通才,對什麼都要有興趣。拍《門徒》時,我搜集了很多資料,包括內地的、全球的毒販狀況,每年聯合國的數據報告,我覺得一點也不枯燥。儘管我不會再拍《門徒》第二部,但現在我還是會想知道它發展得怎麼樣了,比如新興的種植生產在什麼地方,什麼地方增長了,什麼地方降低了。我也從不讓助理幫忙找資料,就好比我做木工,我要自己做個桌子——這是我的樂趣。

這樣的樂趣還包括看紀錄片、看書。我喜歡看餘華、蘇童、閻連科,現在視力差了,晚上燈光不夠看不了,但我已經讀過一萬本書了。看紀錄片也不是因爲我要拍,而是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看完一個細緻的東西,對這個世界的瞭解又多了一點。

現在我看到年輕演員坐車全程都在看手機,我跟他們說,演員一天到晚對着手機,有用嗎?幹這行的,演員、編劇或導演需要有足夠的人生閱歷,所有的東西都要靠吸收。如果都是通過熱搜,被手機裏虛擬的東西掌控了的話,世界上發生的事情都會快得像一個個流程,變成很表面的東西。

爾冬升,他不僅僅是愛八卦 第5張

爾冬升在《我是路人甲》片場

4

回內地當導演,我們常開玩笑,哇,真過癮。因爲地位真的太高了,在劇組裏像神一樣。有時我去很遠的地方,下着毛毛雨,我身邊一個人打傘,一個人拿手電筒,我趕他們走,你們不要跟着我,我要自己思考。我在現場還發過一次脾氣,那次現場已經打好了光,磨砂紙、打光板,很多器材都置好了,結果我和一個演員路過,他們又把東西挪開,給我們讓路。我就覺得不可思議,馬上要拍了,你怎麼能去動打好光的東西呢?

在香港,劇組是沒有照顧導演的習慣的。所有工作人員,不管哪一個崗位,場務、道具、清潔都沒有伺候別人的感覺,道具就是要負責好那些貴重的器材,他們會做好自己專業內的事情,大家基本上是平等的,每個人都尊重所有人。

電影就是個扣分的遊戲,想完成自己的想法,把一部戲拍到101分,很多時候是做不到的,你犯的錯誤多了就會影響預算和質量,只能讓它不要扣那麼多分數,而這需要靠團隊才能成功,每個崗位上的人都很重要。導演有他的重要性,但也不是高人一等,我剛纔說的羣演,包括場務工,沒有他們,整部戲也拍不出來,他們都有他們自己的價值。

有一次在懷柔拍戲,我們也給羣演搭了帳篷。我看到有個人拿着飯盒站在街上,當時還下着毛毛雨,我走過去,他沒有理我,一直吃飯,他應該早餐也沒有吃。我說你爲什麼不坐在那邊吃呢?演員是個高尚的行業,爲什麼要像個要飯的一樣。我相信我們那個是第一個有帳篷和桌子、讓羣演們坐着吃飯的劇組,起碼在橫店是第一個。當然我並不是在批判什麼,這可能是文化差異,不知道是不是這樣形容,沒什麼對錯。

這個行業每年有新的人進來,每年都有新的人淘汰。現在香港有各種基金來支持年輕導演,我也在幫忙做一些監製工作,有時候給我10萬塊,我就把錢貼回去,讓他們吃得好一點。過去許多人幫助過我,現在也到了我回饋行業的時候。

但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多厲害的導演,也不覺得一部電影對我來說有多麼重要。電影最多能把問題提出來,它不能解決問題,像《素媛》那樣讓整個國家的法律受到影響的電影是絕少的。我認爲有些紀錄片甚至有更高的價值,它們花上兩三年的時間專注某個議題,或者拍一些貧困羣體,能提出更多的問題。而電影可能娛樂性高一些,受衆多一些,它終歸還是一個故事——你在某個年紀,看到某個劇情或對白對你有啓發,就很好了。我沒有太大的執念。

有些人一輩子專做一件事。像在香港電影導演裏我最敬重的徐克和許鞍華,他們生命裏只有電影。但我喜歡嘗試不同的東西,旅遊也儘量去不同的地方。比如我一輩子沒上過綜藝,現在終於上了一次,以後會不會再上不一定。我覺得我還是八卦、好奇多一點。有一次我和許鞍華導演談到生死,不知道怎麼會提到這個問題,她說她以後要死在拍電影的現場。我說我不希望。

我希望那個時候我正在度假村裏潛水。

爾冬升,他不僅僅是愛八卦 第6張

圖源爾冬升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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