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生下腦癱兒 四年後不堪忍受相約齊自殺

劉勝夫婦和父母一起生活的農家小院

悲劇發生前，劉勝和妻子還在家中小院裏一起剝玉米

婆媳矛盾緣起“腦癱兒”

1983年6月，劉勝出生在河北省邢臺市臨城縣臨城鎮一戶普通的農民家庭。初中畢業後他便輟學在石家莊一家餐館學習廚藝。五年下來，他能吃苦又踏實愛學，不僅精通烹飪技藝，還攢下幾萬元的積蓄。

2006年初春，經朋友介紹，劉勝和鄰村的董霞相識。兩人談了半年多戀愛，步入婚姻殿堂。婚後，劉勝對妻子呵護有加，董霞對丈夫更是體貼入微，兩人經常出雙入對，恩愛不已。但是由於經濟不富足，小兩口只得和劉勝父母一起擠在四合院居住。

沒多久，在董霞提議下，小兩口拿出積蓄，又借了一些錢，在鎮裏開了一家規模不大的飯店。董霞既當會計又當服務員，而劉勝專任廚師。由於小夫妻齊心協力，生意一直不錯。

就在兩人一起憧憬美好生活時，更令人高興的喜訊接踵而至:董霞懷孕了，而且是一對雙胞胎!好消息讓兩邊的父母樂得合不攏嘴。然而不幸也悄然從天而降。2007年9月，董霞在臨城縣醫院生下一對男孩，由於不足月早產而嚴重缺氧，大兒子小亮一出生便被送進重症監護室，一週後被確診爲腦癱。聽到噩訊，全家人一下子驚愕失措。

對小亮是放棄還是繼續治療?劉勝夫婦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決定傾盡家產挽救孩子的生命。

然而，從小亮出院那天起，劉家就像安了一顆定時炸彈，充滿火藥氣息。劉勝父母迷信，在他們的意識中，孫子小亮的“腦癱”不幸是董霞嫁到劉家帶來的倒黴晦氣所致，因而處處看不慣媳婦，時常在鄰居面前埋怨董霞。

最初，婆婆發火時，董霞還能一聲不吭地一忍了之，但久而久之她開始和婆婆拌嘴，唱起“反調”來。

因董霞要照顧小亮，經營飯店的工作全落到劉勝一人身上。忙碌一天的劉勝還要帶着疲憊的身軀周旋在媳婦和父母之間，時間久了，他也倍感心力交瘁。有時，他看到妻子對自己的父母蠻橫態度很氣憤，但想到妻子也是爲了孩子，只好剋制怒氣不發脾氣。

劉勝如此委曲求全，但每次吵架後，董霞總認爲丈夫站在公婆一邊欺負她，不免回孃家發泄怨氣。這樣一來，夫妻雙方父母的關係也出現“裂痕”。

2010年3月，小亮已經四歲，但他還不會像正常孩子一樣走路，需要人喂吃喂喝。劉勝夫婦心急如焚地籌足10萬元，帶着小亮到石家莊某醫院做了腦顱手術。

那些日子，劉勝夫婦度日如年。爲省錢，劉勝常睡在醫院樓道，而董霞和小亮擠在一張牀上休息。餓了，小兩口就從街上買燒餅充飢。但一想到孩子術後有希望和正常孩子一樣，兩人感到雖苦有甜。

然而半年後，小亮的病情並沒有像醫生說的那樣“一天天有起色”。想到小亮將要白癡一生，夫妻倆不禁發起愁來，特別是劉勝，徹夜失眠，心痛不已。但劉勝的父母並沒察覺兒子和媳婦的情緒變化，婆婆反而與董霞吵架的次數更多了。

案發前，婆媳最後一次爲小亮吵架後，董霞賭氣回孃家住了半個多月。天氣轉涼了，劉勝沒有給妻子送衣物禦寒，也沒來接她回家。

無奈，董霞只好讓舅舅王瀧開車，拉着她和母親回劉勝家取衣服。一見面，劉勝情緒激動地要董霞接走小亮，而董霞堅決“不同意”，小兩口再次爭吵起來。婆婆的哭聲、罵聲引來不少村民圍觀，惡化的事態差點鬧出人命，最後在派出所幹警調解下董霞才得以脫身。

回家路上，王瀧和董霞母親感到家醜鬧得全村人皆知，很丟人。王瀧對董霞說:“讓劉勝父母搬出去住，你們單過就不會吵架了，要不就跟劉勝離婚。如果再這樣過下去，我和你媽就和你斷絕關係。”聽舅舅這麼說，董霞一時不知所措。#p#副標題#e#

悲劇發生在一瞬間

劉勝終於還是接董霞回家了。2010年10月28日，董霞回家後的第三天上午，劉勝父母帶着小孫子串門看望坐月子的女兒，家裏只剩下夫妻倆和小亮。

董霞覺得自從有了小亮，這幾年過着行屍走肉般的生活，沒過上一天好日子，她開始跟正在院內剝玉米的丈夫嘮叨:“飯店本身是借錢開的，掙的錢都用在給小亮看病上，現在借別人的錢還不上，小亮看病又欠下債，孩子的病也不好，不知道這日子何時是頭，以後咋過?”說着，她傷心地落下眼淚。

劉勝也覺得這幾年妻子照顧孩子沒少受罪，心裏自責愧疚不已。

接着，董霞不經意地把舅舅要和她斷絕關係的那些話告訴了丈夫。小兩口又起了爭執。

劉勝不想離婚也不同意父母搬出去住，而董霞離婚又捨棄不下孩子。小兩口無法找到穩妥合適的解決辦法，家庭矛盾和生活壓力讓小夫妻陷入悲觀絕望境地，萌生自殺的念頭。

據劉勝供述，兩人當時一起商量自殺的後事。劉勝禁不住問妻子:“我們死後，兩個孩子咋辦?”思索片刻，董霞說:“小亮活着別人太累。把小兒子留給爺爺奶奶，我們三個命苦一起走……”

夫妻倆想吃些安眠藥安安靜靜地結束生命，但不知何處能買。於是，劉勝決定讓妻子先掐死自己。而董霞感到畢竟和丈夫恩愛一場，她不忍心動手，執意要死在丈夫前邊。

這天中午12點左右，劉勝坐在客廳沙發上看到搖擺車上的小亮不停地傻笑，嘴角流着黏液，亂叫着……滿載生活重負的劉勝腦海中再次閃現自殺的念頭，他哭着對妻子說:“我陪你去死，我活着對不住你，死了一定加倍補償你。”

說着，劉勝徹底失去理智和思維，雙手狠狠地掐住妻子的喉嚨，而董霞的兩手只是穩穩扶着丈夫胳膊，沒有絲毫反抗，眼淚從她的眼角流下。

七八分鐘後，劉勝把妻子屍體放到臥室的牀上，用枕巾擦淨她臉上的淚水。他再次回到客廳，用戰慄的雙手抱起小亮，注視着小亮那雙明亮的大眼睛，劉勝再也無法控制情緒，哭嚎着說:“媽媽把你生下來，爸爸沒讓你享到福，對不起你……”小亮還是不停地笑，小手輕輕地擦劉勝臉上的淚水。劉勝的雙手又一次掐住小亮喉嚨，孩子掙扎幾分鐘便停止了呼吸。

把小亮屍體安放在董霞旁邊，劉勝想上吊而死，但這樣又無法和妻兒死在一起。於是，他從梳妝檯的抽屜內取出刀片和紙張，迅速寫下遺書:“霞，我們都不要給對方壓力，我們都太累，壓力太大了，我們都走了。王瀧，我們這樣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隨後，劉勝拉好窗簾，把門反鎖好。他靜靜躺在牀上，一隻手拿着刀片，連割另一隻手腕三刀，鮮血噴涌而出……接着，他費力地舉起刀片，向自己的喉結處又連割兩刀，頓時失去知覺……

劉老漢夫婦和小孫子從閨女家串門回到家中，不禁被眼前一幕驚呆了:桌上放有一疊現金和一串鑰匙、一份遺書、幾張借據。兒子、兒媳和大孫子小亮平靜地躺在牀上，旁邊和地上有一攤血跡……劉老漢一摸兒子胸口還微微留有餘熱，他趕緊撥打120急救電話。

得知女兒死亡的噩耗，董霞父母懷疑是劉家故意殺死女兒，於是召集親戚來到劉家打鬧，砸壞傢俱，焚燒被褥……此刻，親家成了冤家。

爲何不按相約自殺從輕處罰

2010年11月14日，被醫院搶救脫離生命危險的劉勝因涉嫌故意殺人罪被公安機關刑事拘留。隨後，被臨城縣檢察院批准逮捕。2011年8月2日，邢臺市中級法院依法組成合議庭，對此案進行開庭審理。

辯護人認爲，劉勝夫婦無法承受生活壓力，相互約定並且共同產生自殺念頭屬於相約自殺，劉勝不存在強制或者誘騙妻子結束自己生命的各種因素，因此不具備故意殺人罪以非法剝奪他人生命的犯罪特徵;被告人案發前具有高度抑鬱症傾向，在妻子提出自殺時辨別是非和控制能力差，從而幫助妻子自殺導致嚴重後果，具有一定過錯。案發後，劉勝認罪態度好，法院在量刑時應當充分考慮。

出庭公訴的檢察官王峯認爲，從公安機關提交的證人證言、鑑定結論、物證、書證等證據可以看出，劉勝因不堪忍受腦癱兒子小亮所引發的家庭矛盾產生和家人同死的念頭。本案中除劉勝供述稱妻子自願結束生命證據之外，並沒有其他證據可以證實被害人有自殺意願和需要幫助結束自己生命跡象。而遺書內容說明，被告人和被害人之間存在家庭矛盾且分歧較大，因此不能排除他殺的可能性，應以故意殺人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法庭上，劉勝如夢初醒，痛哭流涕地說:“我和霞以前也吵架，但都沒事，最後一次如果不是她舅舅挑撥，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雖然霞對我父母不好，有時還打罵孩子，但我都能理解，這一切原因都在小亮身上……我和霞是被生活所迫，無法擺脫壓力，絕望之下走上絕路的。我沒有預謀殺人!”

面對指責，王瀧陷入痛苦中，他狠狠地揪住自己的頭髮，怎麼也不明白自己的一句話竟然促使小夫妻釀成如此大的家庭悲劇。

經過審理後，法院支持檢察院公訴部門意見，認爲該案相約自殺理據不足，不予支持。被告人劉勝非法剝奪他人生命，作案手段殘忍，後果嚴重，但鑑於本案發生在近親屬之間，且附帶民事部分已經調解，被告人認罪態度好，可酌定從輕。最終判決劉勝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宣判後，劉勝沒有上訴。12月9日，河北省高級法院已經覈准死緩判決。

這是一場令人痛心不已的家庭悲劇。當地一些人把悲劇原因歸責於社會對“腦癱”弱勢家庭救助制度的不完善，歸結於人倫道德的滑坡。然而，也有一部分人予以否認，他們認爲，再多的錢物對“腦癱兒”的家庭救助也無濟於事，因爲腦癱孩子的生存負擔殃及整個社會，特別是給家庭成員心理造成的心理負擔是用金錢難以衡量的。他們建議政府加大優生優育的投入，儘量減少腦癱兒的出生。

據媒體報道，我國腦癱兒童有300萬到400萬，每年新增病例約6萬例。面對“腦癱兒”家庭，作爲親朋好友或是一些旁觀者，如果能夠及時從心理和精神上給予他們關愛，儘可能地幫助他們減輕心理負擔，而不是惡語施壓，也許他們就會更加堅強地面對壓力，走出困境，避免更多類似劉家的家庭慘劇發生。

檢察官點評:

從證據出發

不久前，有媒體報道深圳市第二人民醫院醫生挽救新生“腦癱兒”生命遭到患者父母打罵事件，網上跟帖數千條。無獨有偶。就在許多人褒讚醫生美德，譴責腦癱兒父母缺乏人性時，河北省臨城縣這對80後夫婦養育“腦癱兒”四年，終於心理崩潰，釀成一場家庭悲劇。

本案中，法院從證據出發，在只有被告人供述被害人同意其剝奪生命的證據下，沒有認定被告人犯罪行爲是幫助或相約自殺，按照故意殺人罪處罰，不僅有利於保護被害人合法權益，而且避免一些不法分子鑽法律“漏洞”逃避制裁，從而實現法律公平正義，達到最佳的社會效果。